4月8日,德國公佈2月季調後的貿易和工業產出數據。
貿易方面,德國2月季調後進口月率3.2%,預期-1%,前值3.60%。德國2月季調後出口月率-2%,預期-0.50%,前值6.30%。德國2月季調後貿易帳214億歐元,預期255億歐元,前額275億歐元。
工業方面,德國2月季調後工業產出月率2.1%,為2023年1月以來最大增幅,預期為0.3%,前值為1.00%。
幾大數據反映出,德國的出口仍承壓,但國內需求和工業生產復甦的動能在增強。
去年以來,德國一直被經濟衰退的陰影所籠罩。 2023年,受利率影響,德國超越日本躍升全球第三大經濟體,但全年GDP萎縮0.3%,是G7裡唯一負成長的國家。
在各方的預測裡,德國的低速成長還會延續到2024年。今年2月,德國政府將2024年的GDP成長預測從先前的1.3%大幅降至0.2%。德國央行在2月發布的月報裡稱,德國經濟可能在今年第一季小幅萎縮,讓已面臨多重挑戰的德國經濟陷入「技術性衰退」。
德國經濟研究所(DIW)、伊福研究所(IFO)、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IfW)等德國五大經濟研究所,紛紛表示已將今年德國的GDP成長預測從1.3%大幅下調至0.1%。
一時間,「歐洲病夫」站上衰退邊緣」的悲觀情緒蔓延。但在受訪專家看來,德國作為歐洲最大經濟體,仍具有強大的復甦韌性,最新發布的數據也印證了這一點。只是相伴隨地,德國經濟還要經歷緩慢而深刻的調整轉型。
喜憂參半的局面
德國是典型的出口導向經濟,出口占GDP比重常年在40%以上。只是,近年來在全球需求收縮、供應鏈波動的影響下,出口貿易卻成為德國陷入低迷的一大拖累。
德國經濟研究所1月初發布的報告顯示,兩年來,德國企業從國外獲得的訂單一直在減少,因此許多企業都暫停了投資,2024年德國工業將連續第四年停滯不前。
不過,最新發布的季調後數據顯示,德國進出口和工業部門有著更複雜的圖像。
同濟大學德國問題研究所研究員鬍子南分析,一方面,德國季調後的進口月率為3.2%,遠高於預期的-1%,且接近前一個月的3.6%。這表明德國的進口需求保持了相對強勁的成長,這種成長可能反映了國內消費和投資需求的復甦,尤其是在能源、原材料和半成品等關鍵領域。
工業生產也在回暖,季調後工業產出月率為2.1%,遠高於預期和前值。德國工業生產活動正在增強,可能是由於國內和國際市場需求的回暖,以及供應鏈狀況的改善。
但另一方面,出口下降和貿易盈餘的縮小則不是那麼樂觀。鬍子南指出,季調後出口月率下降了2%,低於預期的-0.5%,與前值6.3%形成了鮮明對比。出口的下降可能反映了外部需求的減弱或全球貿易環境的惡化,如貿易夥伴經濟成長放緩、匯率波動、或國際貿易壁壘的增加等因素。進口走強而出口動力不足帶來的順差縮小,可能對國家的經常帳餘額產生影響,反映出德國對外貿易條件的變化。
「德國的經濟數據呈現出一個複雜的畫面,一面是進口的成長和工業產出的提升,展現出經濟活動的活躍;另一面則是出口的減少和貿易盈餘的縮小,暗示外部市場需求的挑戰和國際貿易環境的不確定性。」鬍子南說。
成長的難題
德國這個「歐洲經濟火車頭」經濟降速,既有短期因素的擾動,也有結構性癥結的阻礙,這決定了德國要走出低成長泥潭,還需做長久計。
鬍子南表示,自2023年以來,德國經濟成長放緩,和幾個短期因素的衝擊有關。一是能源價格波動和供應問題,讓德國這個工業大國處於被動;二是供應鏈不穩定,儘管疫情過後情況有所改善,但供應鏈的完全恢復還需時間;三是全球通膨率上升,加劇了消費者和企業的財務壓力,影響了消費和投資決策。
而更深層的,則是內外結構的問題。
首先,全球化邏輯的轉變,讓德國必須重塑新的發展模式。
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丁純表示,在前段全球化高歌猛進的時代,各類要素相對可以自由流動,德國能從俄羅斯得到相對廉價、穩定的能源供應,依靠低成本能源生產的高附加價值工業品能出口到廣大的歐洲和海外市場。這個時期,全球化邏輯佔據主導地位,也就是講求降低成本、效率至上。只是,這樣的發展模式要以平穩的地緣政治為基礎。
「但在疫情等非傳統風險衝擊、俄烏衝突等地緣政治風險上升後,逆全球化思潮抬頭,經濟邏輯越來越多被置於安全優先的邏輯之下。德國等歐洲國家開始強調'去風險'、'防止過度依賴',能源危機、斷鍊風險、勞動力短缺等問題也由此出現。例如德國近年來不得不進口價格偏高的能源、原材料,價格壓力傳導到製成品,也會削弱德國出口的競爭力,”丁純點出,“德國經濟困境背後,是其所謂的'時代轉折'。”
其次,德國經濟也為轉型遲緩所困。
丁純分析稱,儘管德國製造業實力雄厚,但在資訊科技和產業這輪大潮中明顯滯後,雖然在梅克爾時期有鑑於此,提出工業4.0的轉型戰略,但對比美國的高速創新、中國的密集投入,德國在智慧轉型上還是相對落後,一定程度來講德國錯過了佈局資訊通訊產業佈局的黃金期。
鬍子南表示,長期來看,德國需要完成能源結構和工業結構的雙重轉型。一方面,德國正處於能源轉型的關鍵時期,旨在從化石燃料過渡到再生能源。這個長期轉型過程不僅需要巨額投資,還可能導致能源成本在轉型期間上升,對企業和家庭造成負擔。另一方面,德國經濟高度依賴製造業,尤其是汽車業,但近年來正面臨來自中國的激烈競爭。德國需要加快工業結構的調整和升級,特別是在數位化和永續性方面的投資。
“德國需要根本性的經濟轉型。”德國經濟研究所所長弗拉茨徹表示,“德國面臨最大的挑戰不是未來兩年,而是未來10年,需要重塑其行業。”
論及當前德國的整體經濟形勢,丁純總結道:「德國確實處於成長遲緩或者說復甦停滯的時期。理論上,用連續兩季負成長就是『技術性衰退』的標準衡量,德國去年經濟總量0.3 %的負成長,顯示有陷入收縮的風險。但並不是說整個經濟體就一蹶不振完全陷入長期衰退,主要還是俄烏衝突能源危機的外生衝擊所致,而是在經受衝擊之後,正在進行一定程度的回調。當然也不能指望短期能快速迎來迅猛的復甦。”
歐洲經濟火車頭,緩慢爬坡
若要預測2024德國經濟的前景走向,多種不確定性仍遍佈。
丁純指出,2024年作為全球大選之年,左右政策和經濟趨勢的變數也在增加。即將到來的6月份,是歐洲議會選舉,雖然重要性不如國內大選,但也會影響歐洲各派政黨力量的再分配。到年底11月份的美國大選,結果或將影響俄烏衝突走向及歐美關係,進而帶來許多不確定性,亦會影響歐洲與德國經濟等。
值得注意的是,支撐德國經濟走出停滯的有利因素也在浮現。
首先是能源安全。 3月底歐盟天然氣儲存量達到容量的58.72%,比去年高出約3個百分點,其中德國的天然氣儲備更達到64.4%,對比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時的26.27%,能源危機已經顯著緩解。 「德國能在遭受衝擊後,較短時間完成能源結構的轉向,一定程度上擺脫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調整力度不小,經濟適應性或者說韌性頗強。」丁純指出。
其次是通膨水準。德國聯邦統計局4月2日公佈的初步數據顯示,3月德國消費價格較去年同期上漲2.3%,為近三年來最低漲幅。一方面,通膨回落緩和了德國生活和生產的高物價之困,利好投資和消費,另一方面也為歐洲央行的降息鋪平道路。
再者是企業預期。 3月份,德國Ifo商業景氣指數升至87.8,創下九個月新高。 ZEW經濟景氣指數已連續八個月回升,當月錄得31.7,為2022年2月以來新高。近來勞動市場及工資上漲表現均頗亮眼,利好消費與經濟後勢。
惠譽三月發布的評論文章指出,歐洲央行降息、全球貿易復甦以及能源困局影響的消退,應能支持德國經濟在中期內止跌回升。
丁純表示,高利率必然會壓制企業生產和個人消費,而現在通膨水準已經在回落,德國的經濟成長率對比美國日本明顯偏慢,所以市場普遍預期歐洲央行或在年中啟動降息,一定程度上會帶動經濟成長的回升。
鬍子南看來,德國經濟未來的走向將由多種因素決定,既包括內部的結構性調整也包括外部經濟環境的變化,也即能源價格和供應穩定性、通膨控制和貨幣政策、國際貿易環境以及結構性改革的進展。未來,德國經濟新的成長點或蘊藏在再生能源和環境技術、數位化和技術創新、醫療健康和生物技術幾大板塊。
「未來的局勢依然複雜,之前各方都在調低德國經濟的成長預期,但至少德國還會維持成長,」丁純說,今年1月德國將2024年政府預算總額縮減到4,500億歐元,恢復了疫情前的「債務煞車」制度,還有一系列著重氣候變遷、清潔能源的動作,都證明德國政府對後市沒那麼悲觀,不急於實施量寬等大規模救市政策,「德國還是有較強的經濟韌性。”
文章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