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年經濟亮點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來看看今年宏觀經濟的一些亮點。
一是宏觀刺激力道加大,房地產政策進一步調整優化。去年底推出的一些寬鬆刺激政策主要會在今年發力,尤其是去年年底發行的一兆元國債,這些政策會對宏觀經濟產生正面影響。
二是美國和歐洲停止升息,美國經濟表現顯著超預期。美歐停止升息,為中國加大財政和貨幣政策的寬鬆刺激力度提供了更大的空間。過去幾個月海外資金回流中國,尤其是回流中國債券市場,對中國經濟和資本市場產生了一定的支撐作用。
三是經濟自然再平衡。
第一個「再平衡」是因為中國物價下跌,薪資漲幅受限,出口價格下跌,再加上人民幣一定程度的貶值,中國出口競爭力上升。 2023年,以人民幣計價的中國出口商品價格平均下跌8.1%;根據美國海關的數據,美國從中國進口商品的價格指數下跌3.0%。除中國外,疫後一些主要經濟體都出現了物價快速上漲的情況,中國產品的競爭力再一次體現了出來。
中國物價下行實際上也可能推進了新一輪進口替代,也就是用中國產品替代更昂貴的進口產品,這也會拉動經濟。
第二個再平衡是消費方面。這幾年房地產投資急劇萎縮,加上消費品價格低迷,因此邊際配置消費的比例上升。在房地產業急速下行的背景下,其他行業競爭也更加激烈,消費品企業下沉、連鎖化和品牌化,最後結果是雖然平均價格下降,但產品質量有所保證,甚至還能提升,從而促進了消費。
接下來中國經濟會怎麼樣?我認為還需要保持謹慎敬畏。未來幾個月,中國經濟下行壓力可能會加大。
未來經濟面臨的挑戰
第一季經濟數據整體表現良好,實質GDP成長率達5.3%,高於去年第四季的5.2%,也高於去年全年的5.2%。
但我們要謹慎看待年初的開門紅。首先,第一季名目GDP成長率只有4.2%,也就是說,部分成長來自於產品價格的走低。
其次,去年一二月基數比較低,當時受疫情影響其實是非常大的。實際上,工業增加值從一二月的7.0%下降至3月的4.5%;零售增速從一二月的5.5%下降至3月的3.1%;粗鋼產量增速從一二月的1.6 %成長轉為3月的7.8%下降。這些關鍵指標的下行趨勢表明,我們不能對第一季經濟數據盲目樂觀。
再一次,今年春節是2019年以來第一個完全不受疫情影響的春節,中間隔了五年,報復性消費力度較大,但這也可能是報復性消費的最後一波。
我認為未來幾個月經濟情勢會面臨很大的挑戰,存在下行壓力。
第一個壓力來自房地產。
今年一季度,房地產行業的狀況明顯惡化,無論是新房銷售還是開工,國家統計局數據同比均下降了近30%,且這一下降是在過去幾年已經大幅下跌的背景下發生的。若參考前100名開發商的銷售數據,第一季新房銷售金額較去年同期下降更是高達50%。這顯示房地產行業不僅未能穩定,反而持續加速惡化。大型房商的流動性問題也日益凸顯,對金融業和資本市場造成了影響。
在我看來,因為面臨三個“下降螺旋”,即三個負循環,房地產行業很難自動復甦。
第一個「下降螺旋」描述的是房價與房地產銷售之間的關係。過去三年,房價持續下跌,下跌的時候大家不會積極買房,這又造成新一輪房價下跌。
第二個「下降螺旋」描述的是「保交大樓」與新房銷售之間的關係。大城市尤其是一線城市的「保交大樓」問題不是那麼嚴重,但現在新房品質問題也開始影響一線城市居民購買新房的動機。保交樓問題主要發生在低線城市。
第三個「下降螺旋」描述的是開發商買地、地方財政與新房銷售之間的關係。房地產開發商賣不了房子,就沒錢買地,地方政府的土地收入就下降。政府買地收入從2021年8.7兆元的頂點暴跌,很多地方實際賣地收入已經歸零,只有一二線城市以及部分三線城市還有些賣地收入,導致地方政府大量削減支出,削減當地公務員和其他機關事業單位的薪資。而越是低線城市,這部分人越是當地的消費和投資主力。
這三個「下降螺旋」現在還沒有被打破。去年年初,很多人認為出現L形復甦,但我認為,現在還處於L形的向下階段而非水平階段。即使是再優秀的開發商,如果以50%的銷售跌幅,流動性都會面臨較大問題。房地產行業對地方財政和其他行業都有很大影響,不能低估,不能假設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
第二個下行壓力來自消費方面。
第一,報復性消費反彈接近尾聲。
第二,高基數。從成長角度來看,去年的基數從3月開始會明顯上行。
第三,財富效應衝擊。從房產來看,無論是三、四、五線城市或第一線城市,房價普跌。從股市來看,即使最近一兩個月股市有所反彈,整體而言是中國股民是受損的。
第四,所得效應。疫情結束後,除了受疫情影響的人口收入正常化之外,大量地方公務員、事業單位人員薪資受到巨大影響。過去這一年,金融業收入下降也比較明顯。
第五,預期固化。疫情結束後,許多人的收入仍受到影響,會導致預期長期固化,影響居民的消費和投資。
第三個壓力來自於“新三樣”,也就是太陽能光伏、動力電池和電動車。
「新三樣」是過去兩年中國經濟的亮點,也是過去十多年產業政策的亮點。但從資本市場估價以及各地底層研究來看,市場已經非常擔心這方面過度投資的問題了。光電模組和碳酸鋰的價格從2022年秋季高點分別下跌了60%和80%。各地「一窩蜂」的大規模投資,可能已經造成嚴重的產能過剩,也可能在國際上產生很大的矛盾。有人認為不要擔心中國的產能過剩,因為歐美搞非常激進的減碳政策,對中國的「新三樣」產品有龐大需求。但我們要看到他們有自己的產業政策,有自己的安全需求,是不可能放任中國產品大幅衝擊他們市場的。
其實十年前,「新三樣」投資就有相當大的波動。我估計今明兩年,「新三樣」領域的投資成長可能會明顯下行,甚至有些地方出現萎縮。有一點需要指出的是,「新三樣」對GDP的貢獻主要體現在投資方面,而不是產出。產出對GDP的貢獻一大部分在出口方面,但這方面可能因為貿易衝突的上升而面臨較大的阻力。
為什麼「新三樣」對經濟貢獻主要不在產出上?這是因為每賣出一輛電動車,傳統的內燃機車就要少賣一輛,有替代效果。 「新三樣」投資摧毀了傳統汽車產業的一些資本存量,並建立新的資本,在這個過程中「新三樣」投資創造了GDP。但在我看來,由於終端產品價格的大幅下跌,今明兩年「新三樣」可能會對經濟成長造成一些風險,具體時點還不好說。
還有,不能過度寄望於海外市場。從自身利益出發,美歐已經開始著手遏制中國「新三樣」的出口。
第四個壓力是今年地方化債對政府支出的影響。
國辦47號文要求全力化解地方債務風險,在地方債務風險降低至中低水準之前,嚴控新建政府投資項目,嚴格清理規範在建政府投資項目。化債對未來中國經濟可持續成長有重要意義。但也要看到,如果化債處理得不好,即使在中長期會帶來很大收益,短期也可能導致12個省市乃至12個省市以外的投資增速明顯下降。事實上,這12個省市固定資產投資成長率已明顯下行。這12個省市的GDP佔全國比例低於20%,但固定資產投資佔比卻達27%,因此不可低估今年投資的影響。
今年雖然增加了一兆元特別國債,去年年底發行的一兆元特別國債也主要在今年使用,但今年政府賣地和房地產稅收收入還會大幅下降,且12個省市隱形負債受到影響,這些方面都會影響地方財政支出。
我們初步估計,今年政府支出可能僅與去年持平,因而不會形成一個非常寬鬆的財政政策。
綜上所述,儘管存在一些正面因素,但風險也同樣明顯。完成5%的GDP成長目標存在一定難度。
應加快摸底調查各地保交大樓
房地產行業的風險是中國經濟未來幾季面臨的最主要挑戰。我認為房地產業已經超跌,對中國經濟和金融體系的影響還沒有完全反映出來,有些風險被掩蓋了,還會爆發出來。該行業難以實現自我修復。
在如何救助房地產業方面,業界有不同的看法,尤其是在保主體和保項目之間。我認為兩者確實是有差別的,但在實際操作層面,關鍵的細節更為重要,最後的差異可能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大。絕大部分情況下,主體保不了,房企倒了,保項目難度極高,必須得有其他房企或地方政府平台公司接盤,但在房企和地方平台公司普遍處於艱難困境的情況之下,實際上並不現實。反過來講,如果只是保主體,讓他們不破產,但在保項目上力度不夠,保交樓還是一個嚴重問題,房地產行業還處於下降螺旋中,那麼保主體最終也成功不了,政府不可能一直輸血。
我認為保交大樓還是托底房地產業的基礎,是較實際的抓手。 「保交大樓」的問題值得一再強調,這是整個中國房地產產業出清非常關鍵的一步。因為中國的房地產行業,尤其是從房地產行業對GDP的貢獻來講,房地產銷售主要是新房銷售,新房銷售主要是期房銷售,期房銷售就是期貨市場,期貨市場中最重要的是期貨最後的交割。如果沒有製度的保障,大家的信心不穩就會造成上述的第一個下降螺旋問題。妥善解決保交大樓不僅能重建市場信心和政府信譽,也能擴大內需。
中央政府應該加快摸底調查各地保交樓問題。保交樓問題究竟多嚴重?逾期的時間有多長?還需要增加多少投資才能解決問題?房地產企業在銀行方面還有多少資金?一連串問題都應該做好摸底研究工作,想辦法用好央行2,000億元專款再貸款。
鑑於地方政府嚴峻的財政情況,商業銀行在推進白名單制度上可能面臨較大難度,開發商也難以自行籌集資金進行保交樓,因此可能需要中央政府介入,透過特別資金的配置和設立專門機構來推動相關工作,甚至在必要的時候推出更有效的類似央行的抵押補充貸款(PSL),成立保交樓專款。
保交樓問題也應該和保障房建設結合。在保交大樓以及開發商尚有大量存貨的背景下,需要謹慎地推進保障房建設。地方政府如果不顧實際情況,完全另起爐灶建造保障房,則很有可能導致當地房地產市場進一步崩盤,地方財政也會被拖累,最後也會影響保障房建設。一個理性的做法,是地方政府進行深入的調查工作,對於去化率高的樓宇,努力推進保交樓,同一樓宇中尚未銷售的部分,可以以合理價格收購併作為保障房供應。對於去化率低的樓宇,如果完工程度較高,政府也可考慮折價收購尚未銷售的部分作為保障房供應,如果完工程度很低,則可和購房者協商,透過置換等方式推進。
總之,保交樓是一個繁雜的工作,中央政府資金撥付、密集調查、在調查基礎之上和保障房建設結合來製定可操作的方案,是保交樓成功的三個關鍵。
最後,我認為房地產政策在一線城市和某些二線城市還有進一步鬆綁的空間,過去十年推出的許多調控政策不再具有現實意義,未來可以繼續推動這方面政策的最佳化。未來中國的房地產發展、城市的發展應該是以人口流入、經濟發展為最重要的指標。所以,應該加速已開工的基礎建設工程,尤其在人口淨流入的重點城市進行基礎建設。
如果能把保交樓和房地產松綁優化工作做好,讓人口流入重點城市得到更多的城市發展用地,尤其是住宅用地,同時優化中央政府的資金配置,那麼我認為2024年中國經濟會出現明顯亮點,企穩復甦動能增強。
文章來源:第一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