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美國、印度、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法國、德國、義大利等國簽署了諒解備忘錄,宣布「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以下簡稱「印歐經濟走廊」)計畫。據報道,該項目將成為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替代方案,旨在透過鐵路和港口,將印度與中東和歐洲連接起來,以促進沿線經濟體之間的貿易與投資。
雖然「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和「一帶一路」倡議在目標上存在共同點,但是在中美競爭日益激烈的背景下,可能存在加劇地緣政治緊張局勢的風險,例如利益相關者因利益分配不均而產生矛盾。
另一方面,「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和「一帶一路」倡議均途經世界上最動盪的地區—中東。因此,即使中美基建競爭有利於促進阿拉伯國家的經濟發展,仍不足以改變中東地區的現況。
「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特色與優勢
綜觀全局,「一帶一路」倡議和「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反映了中美兩國對人類發展兩種截然不同的願景,更反映了21世紀地緣政治的複雜性。
中國透過「一帶一路」倡議,將互聯互通計畫擴展至五大洲,大有成為全球基建和全球經濟領導者的趨勢。中國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投資總額已超過1兆美元,其中大部分用於交通基礎設施和能源項目。截至2023年底,已有155個國家簽署了「一帶一路」倡議的合作文件。
早在2016年,中國就已成為中東地區最大的投資者,在該地區的投資總額高達297億美元,而美國的投資總額僅70億美元。中國的基礎設施和能源項目主要集中在埃及、伊朗、以色列、阿曼、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等國。此外,華為、中興等中國電信公司也參與了沙烏地阿拉伯、巴林等國的「5G」建設。
2023年3月,伊朗和沙烏地阿拉伯在中國的斡旋下實現了和解,這大大提升了中國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對於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在該地區的落地具有十分積極的作用。
伊沙兩國的和解不僅能夠降低基礎建設面臨的地緣政治風險和不確定性,而且能夠促進「一帶一路」倡議沿線國家開展能源合作,進而促進其走向貿易關係多樣化。
總而言之,伊沙兩國的和解充分證明了阿拉伯國家對中國的高度信任,也符合中國自身在該地區的定位(即中東和平的建設者、中東穩定的促進者、中東發展的貢獻者),這可能會使中國在中美競爭中佔有更有利的地位。
「印歐經濟走廊」計畫是美國主導的跨國基礎設施項目,由連接印度與阿拉伯灣的東部走廊,以及連接阿拉伯灣與歐洲的北部走廊組成。
該計畫擬在中東地區建造新的鐵路和航運網絡,讓印度與歐洲相連,主要包括建造一條連接阿聯酋、沙烏地阿拉伯、約旦和以色列與歐洲的鐵路線,以及鋪設連接印度、中東和歐洲的海底電纜和氫氣管道。
「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可以說是為了與「一帶一路」倡議競爭而設立的。
近年來,中國借助「一帶一路」倡議,不斷擴大其在美國傳統勢力範圍內的地緣政治和經濟影響力。能源豐富的波斯灣(位於紅海和霍爾木茲海峽之間),是中美遊戲的關鍵地區。
「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將加強美國及其盟友與阿拉伯國家之間的合作,進而使其更有效地對抗中國在該地區日益增長的影響力。
鑑於中美基建競爭的複雜性,美國也將以色列和約旦這兩個尚未相互建立外交關係的國家納入「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規劃中。為此,美國表示將在《亞伯拉罕協議》的基礎上,進一步推動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實現關係正常化。以色列將是「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其與阿拉伯國家的關係將決定該計畫能否成為「一帶一路」倡議的替代方案。
與「一帶一路」倡議的線路規劃(多線路、多方向)不同,「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為一條連接印度和歐洲的線路,其沿線涉及大約20個不同體制的國家。
由於該專案主張決策透明化和民主化(即允許所有利害關係人參與決策過程),從「提出方案」到「具體實施」過程將十分漫長,這顯然難以在執行效率上與主張決策集中化的「一帶一路」倡議相媲美。
由此可見,「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發展前景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且與「一帶一路」倡議存在本質上的不同。
「印歐經濟走廊」面臨的主要挑戰
一些阿拉伯國家(例如埃及、伊拉克、阿曼、土耳其等)因不在「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線路規劃範圍內而表示不滿。
當然,也有一些阿拉伯國家(例如阿聯酋、伊拉克、卡達、土耳其等)在參與「一帶一路」倡議和「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同時,也參與阿拉伯國家主導的跨國基礎建設計畫(即「發展道路」項目)。
隨著中東地區緊張局勢的再次升級,「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必將面臨重重困難。巴以衝突的爆發,讓原本已現「曙光」的中東和平進程再次蒙上了陰影,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關係正常化的談判因此而中止。
此外,以色列與伊朗對抗的升級、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的代理人戰爭、阿拉伯國家之間的領土爭端等問題,也將限制「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推進。
(1)以色列與伊朗對抗的升級
伊朗與以色列關係的再度緊張,是近年中東安全情勢急轉直下的原因之一。
巴以衝突爆發後,以色列加大了對敘利亞境內親伊武裝組織的打擊力度雖然伊朗並未直接干涉巴以衝突,但是黎巴嫩和也門境內的親伊武裝組織曽多次對以色列發動飛彈和無人機襲擊,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的親伊武裝組織,甚至襲擊了美國在中東的軍事基地。也門境內的胡賽武裝為了援助哈馬斯,頻繁地在紅海附近水域襲擊貨輪。
伊朗曾警告美國,如果不停止支持以色列在加薩走廊的軍事行動,伊朗將採取措施封鎖地中海。
面對上述局面,美國和英國曾連續對胡塞武裝發動空襲。此外,在美國的主導下,20多個國家加入了代號「繁榮衛士」的護航行動,旨在確保恢復紅海的秩序,使船隻能夠安全通過該海域。
因此,以色列與伊朗的緊張關係,是限制「印歐經濟走廊」計畫推進的關鍵因素之一。如果這一問題長期無法緩解,該計畫將面臨極高的外部風險。
(2)沙烏地阿拉伯與伊朗的代理人戰爭
雖然伊朗和沙烏地阿拉伯簽署了和解協議,但是雙方在也門的代理人戰爭仍在持續,伊朗也並未停止其核子計畫。由此引發的地緣政治風險,為國際航運和貿易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性,這可能會迫使中國降低對中東地區的投資力度,與「一帶一路」倡議相關的基礎設施項目也可能面臨延期或取消。
「印歐經濟走廊」計畫顯然也將面臨與「一帶一路」倡議類似的困境。推動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關係正常化是美國中東戰略的重要抓手,而「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就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重要手段之一。
然而,巴以衝突的爆發導致剛有起色的以色列—沙烏地和解進程再度陷入僵局,這讓國際社會對「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可行性產生了極大的懷疑。鑑於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在巴勒斯坦建國問題上的嚴重分歧及巴以衝突的外溢風險,在中東地區的所有基礎設施項目均面臨流產的風險。
「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參與者曾宣布,將在G20峰會後的60天內制定具體的行動計畫和時間表。但由於巴以衝突的爆發,該承諾未能如期兌現,這導致了「印歐經濟走廊」計畫暫時擱淺。
隨著以色列對加薩走廊展開大規模的地面進攻,反以情緒在阿拉伯國家中開始迅速蔓延,這意味著以色列將長期難以與阿拉伯國家建立新的貿易合作關係。
埃及、伊拉克、阿曼、土耳其等國的地理位置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意義,但上述國家並不在「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線路規劃範圍內。為此,土耳其表示可能與歐盟分道揚鑣,並宣布將與伊拉克、卡達和阿聯酋合作,打造一條貫穿伊拉克南北陸路通道、從波斯灣通往歐洲的新線路,以取代蘇伊士運河。
俄烏衝突爆發後,阿聯酋、沙烏地阿拉伯等「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參與者與俄羅斯的貿易額均呈現顯著上升趨勢,顯示上述國家不太可能為了迎合美國而放棄其一貫奉行的「大國平衡”外交政策。
(3)阿拉伯國家之間的領土爭端
阿拉伯國家因領土爭端而衝突不斷。
例如,伊朗、科威特和沙烏地阿拉伯共同聲稱擁有杜拉天然氣田的所有權;伊朗和阿聯酋對於霍爾木茲海峽附近三座島嶼的主權存在爭議;伊拉克與科威特的海上邊界劃定談判仍在進行中;阿聯酋認定其南部邊界延伸至沙烏地阿拉伯東部的謝巴油田地區。
綜上所述,「印歐經濟走廊」計畫在中東地區面臨許多複雜的地緣政治風險。雖然該項目將有利於促進地區之間的人員和貨物流動,但也可能適得其反,例如,在主權爭議地區投資互聯互通項目,可能會導致領土爭端升級。專案利益分配不均也可能加劇當前中東地區的緊張局勢,甚至進而催生新的利益團體。
「印歐經濟走廊」計畫能否在中東地區順利推進,取決於參與者能否有效緩解該計畫面臨的地緣政治壓力。但這項工作需要周密的計劃,並確保制定過程具有包容性和透明度。
在當前中東緊張局勢下,外交接觸尤其重要。爭取涉及「印歐經濟走廊」計畫的國家和國際組織的支持,將有利於為該計畫創造更良好的發展環境。
結語
「印歐經濟走廊」計畫、「一帶一路」倡議等跨國基礎建設計畫代表著一種新的資本主義全球化模式,推動著地緣政治、地緣經濟和地緣空間格局的重建。毫無疑問,中東地區在這一進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已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中美博弈的走向。
自從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以來,參與該倡議的國家與中國之間的貿易合作不斷取得實質進展。為此,美國提出了「印歐經濟走廊」項目,其目的是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競爭,以爭奪中東地區的利益。
「一帶一路」倡議距今已實施了11年,其在促進中東地區的安全與穩定的作用有目共睹(例如促成伊朗和沙烏地阿拉伯恢復外交關係)。埃及、伊朗、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等國在參與「一帶一路」倡議後,與中國的貿易額出現了強勁增長,並於2023年8月加入了金磚國家組織。
當下,面對錯綜複雜的國際環境,阿拉伯國家尋求提高國際話語權的意願日益迫切而強烈,呈現出追求自主發展的戰略取向。即便如此,中國主導的跨國基礎建設項目對阿拉伯國家仍具有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雖然阿拉伯國家期待從中國崛起中受益,但一直拒絕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阿拉伯國家更傾向於平衡與中國和美國的關係,來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因此,阿拉伯國家為了避免捲入中美之間的對抗,可能會更謹慎地看待涉及中美兩國的決策。
文章來源:「中美聚焦」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