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美國正在與近五年來最嚴重的能源危機作鬥爭。高價格和供應不足正在折磨著美國。而且這場危機與我們所熟知的1970年代的能源危機截然不同。
危機來源於10年來被顛覆了的美國電力。自從頁岩革命之後,美國本土的石油和天然氣生產釋放了廉價的國內供應,再加上風電、光伏等清潔能源的成本下降,煤炭和核電這類政治上不受歡迎的電源被美國電力市場所拋棄,天然氣發電和可再生能源發電逐漸受寵。
這是一個電力供應充足而且價格低廉的時代。更重要的是,美國的能源轉型路徑看起來那麼清晰可見:天然氣發電作為低碳能源可以支撐轉型的過渡期,等待風光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壯大。這一切美好都隨著2022年年初的俄烏衝突而破滅。
今年夏天,需求遠超供應帶來的能源危機在全美國各地都表現得十分明顯。司機們有史以來第一次需要支付超過5美元/加侖的油價,家庭及辦公室的取暖天然氣價格也達到了14年來的最高點。隨著各類石油產品和原油庫存的下降,能源短缺的問題顯得更加迫在眉睫。而電網運營商們也不斷警告說,在今年最熱的日子裡,電網可能會為了供需平衡而強制拉閘限電。
西佛吉尼亞州參議院喬·曼欽支持的一項提案被認為是解決當前能源危機的一個方法,它旨在刺激對新能源的投資。但這可能需要數年時間才能夠顯露出效果。
這項提案計劃在氣候和能源項目上投入大約3690億美元,包括了:電動汽車和氫能源汽車的稅收見面、刺激風光發電項目建設和儲能設施建設。法案還將支持在美國本土生產製造各類新能源的關鍵設備。
投資銀行道明證券的大宗商品市場戰略全球主管巴特·梅萊克(Bart Melek)表示,任何新立法是否會給能源價格帶來上行或下行壓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推出新法規和激勵措施的速度以及哪些政策會先行。能源公司在應對新的監管障礙時面臨更高的生產成本,但在投資決策中考慮激勵因素的速度較慢。
“一旦你做出改變,你必須讓你的董事會和投資者相信這是一個好主意。”梅萊克先生說。
美國的兩黨政客都沒有為當前這場危機做好準備,使得解決起來更加困難。對於拜登總統進入關鍵的中期選舉來說,這已經開始變成一個重要的政治問題,而不是單純的經濟問題。在這場選舉中,選民們要目睹並親身體會四年來最高的通貨膨脹,而通脹的一個最大誘因就是能源成本的飆升。
總統上任的第一周開始,他就阻止了Keystone XL輸油管道,並凍結了聯邦土地上新的石油和天然氣租約。從那時起,能源就是一個政治問題。
隨著汽油價格上漲,拜登做出了些許的讓步,恢復了在聯邦土地上鑽探的租賃銷售——儘管特許權使用費價格更高,提供的土地更少,並要求石油和天然氣公司生產更多的產品。
雖然拜登要求短期內更多的油氣產量,但他仍然反對長期的化石燃料投資,因為這將使美國難以實現碳減排目標。對於油公司的高管們來說,拜登支持將油氣投資從綠色能源政策中移除,這意味著化石能源是夕陽產業,即便是短期投資都是很難做出的決定。
由於市場擔心全球經濟衰退會進一步地加劇,所以近幾週的能源價格有所回落。美國國內的汽油價格已經跌到了4.3美元/加侖以下(部分原因是過高的油價抑制了汽油消費)。對於美國來說,比歐洲更有利的地方在於,美國本土依然還擁有豐富的油氣儲量。歐洲一旦減少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冬天就要面臨更加嚴峻的短缺問題。
但是能源高管和金融分析師們都認為,經濟衰退只會短暫地削弱需求,而不是扭轉長期的供需問題。普氏能源數據顯示,未來十年內,能源需求依然會持續增加。
水力壓裂的秋天
2020年之前,我們很難想像這場危機的爆發。當時的投資者們耗資幾千億美元投入到化石能源開發和天然氣發電廠,以利用廉價的美國能源。水力壓裂技術的興起讓美國重新回到了油氣供應本土化的時代。
根據美國勞工部的數據,從2010年到2019年,雖然總體消費價格上漲了19%,但消費者支付的能源價格——包括來自公用事業的汽油、電力和天然氣——僅上漲了11%。換言之,能源的實際價格下跌了約7%。在2010年之前的十年中,實際能源價格上漲了41%。
根據美國能源信息署的數據,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煤電一直是美國主要的發電來源,但在2016年被天然氣取代。
頁岩熱潮將美國從石油和天然氣的淨進口國轉變為石油和天然氣的淨出口國。受低利率驅使的投資者湧入水力壓裂,並引發了一股巨浪:美國超越沙特阿拉伯成為全球最大的石油生產國。從2010年到2020年,美國石油價格從每桶78美元左右跌至58美元,從而降低了汽油價格。
最初受益的一家頁岩油生產商是Bonanza Creek Energy,它吸引了華爾街投資者數億美元。2012年至2019年間,該公司的石油和天然氣產量大約翻了一番,從每天約12,000桶增加到每天近24,000桶。但是這家科羅拉多州的鑽探公司卻在燒掉巨額現金流之後,被迫宣布破產。
類似的事情過去十幾年裡一直在美國油氣行業不斷發生。這說明市場繁榮度之高,也說明了許多公司只是在利用現金盡可能地鑽探,卻並沒有考慮到盈利的問題。
根據會計師事務所德勤(Deloitte)的數據,許多頁岩井的生產效率低於預期且成本更高,該行業在2010年至2020年間損失的現金高達3000億美元。這些損失讓投資者感到不安,他們開始逃離該行業。這提高了石油公司的借貸成本並縮減了預算。
結果是頁岩油公司和投資者現在變得越來越謹慎。他們沒有生產足夠的能源來跟上不斷增長的需求,儘管他們現在從高商品價格中獲得了巨額利潤。但是根據摩根大通公司的數據,大多數頁岩油公司的預算仍低於疫情前的水平,他們的支出只能夠支撐明年產量增加3%。
還是以Bonanza Creek Energy(它在2017年破產)為例。它在2019年擴大了產量,並預計在2020年擴大產量,但在大流行爆發後又撤回了。它將計劃的資本支出從約2.25億美元削減至約6500萬美元,並解雇了數十名員工。
2021年11月,它與競爭對手合併創建了Civitas Resources,該公司計劃僅適度擴大生產或根本不擴大生產,並將所有多餘現金返還給股東,而不是將其投入新項目。Civitas的許多同行都在追求類似的戰略,包括埃克森美孚公司、雪佛龍公司和西方石油公司。
Civitas董事長兼私募股權公司Kimmeridge Energy Management Co.的聯合創始人Ben Dell表示:“金融投資者補貼石油和天然氣公司以增加產量,而不考慮利潤,實質上是補貼消費者。現在,投資者開始要求他們的資本回報。那麼在默認情況下,能源價格就會更高。”
綠色能源局限性
隨著可再生能源和儲能成本的下降,用可再生能源發電和儲能的結合來替代化石能源是具有經濟上的可行性的。再加上政府的補貼,可再生能源發電在過去十年裡不斷降價而且發展迅猛。根據美國能源信息署的數據,包括水力發電在內的可再生能源在2020年成為僅次於天然氣的美國發電來源。
隨著美國電力供應趨緊,開發商正努力以足夠快的速度建設這些項目,以抵消老工廠的關閉。但是電力依然供不應求,除了供應鏈緊張的問題之外,另一個原因是可再生能源發電並網需要耗費很多的時間。
根據勞倫斯伯克利國家實驗室的研究,去年此類新請求接近3,500個,而2015年約為1,000個。完成電網批准的技術研究所需的典型時間現在超過三年,高於2015年的不到兩年。
一家可再生能源開發商Recurrent Energy去年在加利福尼亞州提交了20多項並網申請。目前加州需要更多的清潔能源來取代幾座燃氣發電廠以及一座計劃退役的核電站。但是該公司花了七年時間才獲得批准,並在該州建造了一個單獨的電池存儲項目。
該公司總裁邁克爾·阿恩特說:“不只是加利福尼亞州,無論是哪一個電力市場,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只會越來越難。”
對於其他也有助於緩解能源短缺的項目來說,等待時間可能需要數年。例如在地區之間輸送電力的高壓輸電線、天然氣管道和能夠產生大量清潔電力的海上風電場。這些需要土地和生態研究,許多利益相關者認為這對保護野生動物、附近工業和其他利益至關重要。
這種壓力在中西部已經很明顯,Midcontinent Independent System Operator Inc.在該地區運營跨多個州的區域電網。首席執行官約翰·貝爾說,其最大的挑戰之一是如何用風能和太陽能發電場取代可以按需發電的燃煤和燃氣發電廠,因為風能和太陽能發電廠的產量會隨著天氣和一天中的時間而波動。
當電力供應緊張時,MISO呼籲每台可用的發電機在所謂的“MaxGen”事件(可以理解為“極端需求”)中發電,這在2016年之前很少發生。從那時起,MISO已經發生了40多次MaxGen事件,其中一些甚至發生在需求高峰的夏季之外的時間段中。
MISO上週批准了一項建設高壓電力線以幫助平衡供應的全面計劃,儘管這些項目預計要到2030年才能完成。它還在考慮如何更好地補償發電廠的待機運行以減緩關閉的速度。“過渡可能需要一些支撐,而支撐可能就是一些天然氣廠。”貝爾先生說。
項目延誤——再加上更高的天然氣價格——也給公用事業公司帶來了新的挑戰。他們正在為生產或購買電力支付更多費用,同時計劃大幅增加支出以升級老化的基礎設施並為新的能源需求做準備。
Xcel Energy Inc.是一家總部位於明尼阿波利斯的公用事業公司,為西部和中西部八個州的部分地區提供服務,該公司正在努力應對太陽能項目建設的放緩。其中包括與科羅拉多州太陽能發電廠的合同,這些合同計劃於2022年底和2023年初上線。
Xcel目前正在通過其子公司之一制定應急計劃,以確保明年夏天有充足的供應。它計劃在2022年至2026年期間投資260億美元,部分用於建造更多的高壓輸電線,以從新的風能和太陽能發電廠輸送更多電力。
Xcel首席執行官Bob Frenzel表示,能源價格上漲對公司及其客戶構成了短期的挑戰,但他預計隨著時間的推移,能源價格會下降。他補充說,烏克蘭的戰爭、新冠疫情大流行和供應鏈的混亂,如果不同時發生,可能會更好應對。
“現在三大負面影響同時發生,那麼應對起來就會更加困難。”Frenzel先生說。
“沒人知道該怎麼辦”
美國政府的行為也助長了當前的危機。鑑於能源市場處於動蕩之中,過去30年中聯邦政府做出的鼓勵競爭、降低消費者成本、向外國買家出售石油和天然氣以及鼓勵開發更多可再生能源的決定正在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
1970年代能源危機之後,美國政府曾經放鬆對電力行業的管制。這一行為在當時贏得了讚許,並隨著1992年的《能源政策法案》通過形成了政策慣性。發電企業之間的競爭被大大地鼓勵了。聯邦政府還取消了天然氣價格上限,並鼓勵更多可再生能源在全國市場紮根,希望支持不依賴石油和天然氣的技術。
在隨後的幾十年時間裡,美國形成了若干個不同運營商負責的電力區域市場,由州監管機構和電網管理者來進行大部分的規劃工作。隨著各州不同碳排放目標的出台,跨地區的協調變得更具有挑戰性。
想想加州在2020年西部氣溫上升後經歷輪流停電時的場景。近年來,加州大幅減少了對燃氣發電廠的依賴,轉而使用可再生能源,這導致夜間的電力供應十分緊張。加州歷來在需要時從鄰近州進口大量電力,但在2020年熱浪期間,它的進口能力受到限制,因為鄰近州也有許多發電廠關閉,因此備用電力較少。
“大量的產能過快地退出市場,現在所有市場都在爭先恐後地尋求可靠性。”前天然氣交易員、現在是億萬富翁慈善家的約翰·阿諾德說。
奧巴馬、特朗普和拜登總統都鼓勵美國出口液化天然氣。美國今年成為世界最大的液化天然氣出口國,因為它向歐洲輸送了大量液化天然氣以幫助歐洲替代俄羅斯的供應。但分析師表示,這些出口現在正在推高國內天然氣價格,因為美國消費者實際上正在與外國買家競爭供應,並且由於出口商簽署的長期供應合同,未來幾年價格將保持高位。
美國政府最近已採取措施幫助該國向可再生能源過渡。例如,它擴大了乾預國家級高壓輸電線許可程序的權限,以幫助平衡各地區的電力供需。拜登還試圖通過要求沙特阿拉伯增加原油產量來降低高能源價格。在記者Jamal Khashoggi遇害後,他曾誓言將沙特阿拉伯視為“賤民”。但拜登依然在7月份選擇了出訪沙特阿拉伯。
一位前監管機構人員表示,目前的情況讓他想起了50年前的一段時期,當時阿拉伯石油禁運和伊朗革命導緻美國和歐洲重新考慮能源政策。
“現在的危機比70年代要嚴重得多。”聯邦能源監管委員會前共和黨成員伯納德麥克納米說。“那時候大家知道該做什麼。但是現在每個人都在四處張望,卻沒人知道該怎麼辦。”
文章來源:華爾街日報,編譯:能源新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