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年前,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經濟學教授溫特勞佈在參議院聽證會上說,“只要其他國家將其匯率釘住美元,將來就會出現國際收支問題,不是這個就是那個。但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們的。讓他們自己去解決。”
隨後,時任美國財長康納利在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後的首場十國集團會議上簡述了溫特勞布的表達,“美元是我們的貨幣,卻是你們的難題。”這句話由此傳遍世界,並在美元霸權確立後不斷被驗證。
今年以來,美元匯率創20年新高,強勢美元不僅重創美股財報季,削弱了美國企業的競爭力,還在全球範圍內特別是對新興市場國家產生了重大影響。近日,多家外媒發表了諸如“強勢美元讓世界頭疼”的觀點。
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在執政時期曾公開指出強勢美元的弊端並干預匯率。然而,眼下不論是美國政府、美聯儲還是美國財政部都沒人提及要抑制美元匯率,原因是什麼?強勢美元的好處和弊端有哪些?對世界和中國有哪些影響?
削弱美企競爭力
美聯儲加息步伐加速以及投資者的避險需求讓美元在今年成為“世界上最昂貴的貨幣”。
今年上半年,美元指數自年初95.70的水平持續上漲,累漲9%,為2010年以來同期最佳表現,更在7月12日站上108關口,創2002年10月以來新高。
G10貨幣全面下挫,美元兌日元創1998年以來最高,歐元兌美元一度平價。
《環球時報》指出,美國一直通過美元霸權收割全球財富。在進入降息週期時,美國本土美元通過購買全球商品或者對外投資向全球流動,推動全球資產價格上漲,美國資本可獲得大量增值回報;當進入加息週期時,大量海外資本帶著已獲得的增值回報回流美國本土,而美元流出地通常會出現貨幣貶值,償還美元債務的成本大大增加,資產價格下跌;等到再次進入降息週期時,美國投資者又可以拿著美元低息貸款,輕鬆收購其他國家價格暴跌的優質資產。
FXTM富拓首席中文分析師楊傲正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總結來說,強勢美元的好處是吸引資金從全球市場回流至美國,從金融市場角度看,美聯儲加息帶動的美債收益率向上和美元強勢增加了美國國債吸引力,吸引更多資金買入美債以享受目前高達2.8%-3%的利率優勢。
不過,強美元也有不少弊端。
據彭博社報導,過去美元的數次升值都刺激了美國立法議員的行動,例如2013年兩黨推動貨幣監管法案,以及當時政府的抗議言論,最著名的一次是特朗普要求美聯儲壓低匯率。
“那時,信奉重商主義的特朗普把貿易逆差看得太重,以為美元貶值能夠提高美國產品的國際競爭力,有利於美國製造業的恢復,減少美國貿易逆差。因此,特朗普常常抨擊強勢美元。”華東師範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吳信如說。
“一方面,美元強勢使美國出口的商品變得昂貴,美國商品在全球失去價格優勢;另一方面也會壓抑美元銷售企業,包括蘋果、寶潔(PG)、特斯拉等在海外銷售額會因為國外匯率便宜和強勢美元,導致盈利收入因匯差而萎縮。”楊傲正表示。
瑞士信貸此前測算顯示,美元每升值8%—10%將導緻美國企業利潤下降1%。
在近期的美股財報季,有關匯率的影響已經波及到諸多行業。強生公司預計,美元升值對其今年的銷售額影響或達到40億美元。煙草製造商菲利普·莫里斯(Philip Morris)在本季度受到的匯率損失也超過了5億美元。
蘋果預警稱,匯率波動將導致本季度營收減少6%。亞馬遜稱匯率變動帶來了36億美元的逆風。微軟表示,受美元走強影響當季營收減少了5.95億美元。
高盛估計,2021年標普500指數成份股在海外的收入佔其14萬億美元營收的33%,按匯兌損失2%粗略計算,單季損失將超過230億美元。
“強勢美元將同時吸引國內資金留守銀行存款和美債等保守性金融產品,壓抑風險資產和股票市場的收益率優勢,長時間的強美元或將明顯壓低美企盈利收入,股市和經濟更將陷入衰退風險。”楊傲正說。
貨幣工具難抑通脹
儘管美元升值有很多弊端,但美國財政部長耶倫和美聯儲主席鮑威爾等幾乎沒有人提及美元的升勢,官方對美元匯率也沒有任何約束。
在楊傲正看來,此一時彼一時。特朗普時代的經濟面對的是低通脹環境,同時經濟正在進入復甦起飛的階段,當年的美聯儲是為了壓抑經濟有可能出現的過熱而加息,而非通脹物價的飛漲而加息,當時的強美元使特朗普認為會打擊經濟快速增長擴張的時機,因此多次放話希望打壓美元強勢。
眼下,美國通脹正在不斷刷新40年來新高,疫情后的經濟擴張也已步入放慢階段。 “雖然強美元仍會打擊經濟增長,但對拜登和美聯儲而言,超過9%的通脹將會導致國內物價飛漲,長時間高通脹將導致經濟失速,將來陷入大規模衰退風險更大。由於通脹的風險更值得關注,白宮和美聯儲都銳意在未來一段時間採取一切手段控制通脹恢復至2%的政策目標,因此持續的強美元則成為目前壓抑通脹的關鍵所在”。
楊傲正認為,在一般情況下,強勢美元可壓低包括原油、小麥等商品價格,從而有助於壓抑美國通脹。但目前導致通脹高企主要來自俄烏地緣政治因素和疫情引發的供應鏈問題,兩者實際上都並非因過去一段時間的量化寬鬆和貨幣政策直接導致。在這個形勢下,假如俄烏衝突和供應鏈因素持續未能解決,商品價格或仍將高企不下,加息和強美元對壓抑通脹的效果將有所減弱。
上海財經大學中國經濟思想發展研究院研究員岳翔宇也表示,強勢美元意味著美元相對於其他貨幣的購買力更強,也就是一美元能夠購買更多的商品,理論上是有助於降低美國進口物價,抑制通脹的。
“但問題在於,全球通脹環境下,供給為王,原材料出口型國家的貨幣(比如俄羅斯盧布、南非蘭特、阿根廷比索)以及製造業國家的貨幣(比如人民幣和東南亞貨幣)相對堅挺,也就是說,美元強勢也沒有辦法從這些國家買來更多的商品,除非美國老百姓去大量買歐洲、日本、土耳其這些國家出口的商品,然而後者並不現實,因為這些國家本來就不是出口加工為支柱產業。所以現在的強勢美元並不能有效抑制美國通脹。”
獨立國際策略研究員陳佳認為,美聯儲前期的一系列關於通脹的預判和相關措施已然失效,迫使美聯儲不得已啟動超速加息縮表的政策。儘管美國以及歐亞等部分國家金融市場對美聯儲出爾反爾以及超速加息的動作干擾苦不堪言,但對美國自身而言,這種成本是可以轉嫁的。雖然強勢美元短期內對壓降通脹在理論上還是說得通的,但是目前看來,強勢美元在實際運行中並沒有起到特別明顯的壓降通脹預期的作用,甚至對平抑大宗和能源市場的震盪行情起了一定的反作用。美元自比其巔峰地位已經下滑太多,對市場的控制力與當年已不可同日而語。
新興市場債務風險加大
強勢美元不僅沒能幫助壓低美國通脹,還在在向他國家輸出通貨膨脹。
彭博社指出,世界各地的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都能感受到美元升值,因為它是全球貿易的潤滑劑——在每年28.5萬億美元的全球貿易額中,有大約40%是以美元計價的。而當全球市場陷入動盪時,投資者會尋找安全港。按照國際清算銀行的說法,這種避險功能“現在主要由美元來實現”。美國經濟的規模和強勢仍然無人能比,美國國債仍是儲存貨幣最安全的方式之一,美元占據了各國外匯儲備的最大份額。
許多主要經濟體的貨幣已經在蒙受損失,如歐元、日元,而對於許多新興市場來說,破壞甚至更加嚴重。印度盧比、智利比索和斯里蘭卡盧比今年觸及了歷史新低。
此外,美元升值意味著,在美國製造的所有東西對外國買家來說都更貴了。即使對於歐洲最富裕的國家來說,強勢美元也可能意味著更高的通貨膨脹,因為進口商品的成本更高,推高了物價。許多歐洲國家的通貨膨脹已經達到創紀錄的水平。
分析師朱莉婭-安布拉·韋萊納在為《華爾街日報》所寫的一篇文章中稱,“基本上,其他國家的貨幣都處於相對弱勢,這使得一切對它們來說都變得更加昂貴,這意味著價格上漲,也就是通貨膨脹。所以,基本上存在這樣一種觀念,即美元走強向新興市場國家輸出了通貨膨脹。”
楊傲正認為強勢美元加大了新興市場國家債務危機風險。他表示,由於美聯儲在過去維持了一段長時間低利率和寬鬆的貨幣政策,同時新興市場國家因自身經濟發展需求,政府和企業都大幅以美元舉債支持經濟發展。然而,目前美聯儲大幅加息,強美元環境下,新興市場的政府和企業的貸款成本因美元上升而急速加劇,加上經濟形勢因高通脹和美聯儲加息而急速轉壞,債台高築下的美元利息成本大幅上升,情況就如幾年前阿根廷因無法還貸而債務危機爆發,甚至如近期斯里蘭卡宣布破產等,新興市場國家債務危機不斷重演的風險將會大增。
陳佳對我們說,強勢美元對新興市場的傷害很深,目前拿到的新興市場數據顯示,除了中國以外,整個新興市場無論是經濟基本面還是金融市場穩定性今年都大幅下滑,投資者普遍預期不振。從機理上說,強勢美元會拉低新興市場國家本幣計價資產的吸引力,導致國際游資短期從這些市場抽離,造成金融市場和相關大宗商品市場的震盪行情,眾所周知,新興市場往往是金融市場基礎設施相對羸弱,經濟基本面以大宗能源類貿易為主,很容易被國際游資短期波動和大宗市場震盪干擾,近期的斯里蘭卡,遠期的亞洲金融危機都是很生動的例子。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報告指出,隨著發達經濟體央行提高利率以應對通貨膨脹,全球金融狀況將繼續緊縮。在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沒有相應收緊國內貨幣政策的情況下,會使得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面臨更高的借貸成本,從而給其國際儲備帶來壓力,並導致其本幣對美元貶值,而由於其國際債務以美元計價,(本幣對美元貶值)又會導致這些經濟體的資產負債表估值受損。
IMF早前估計,目前有38個發展中國家面臨債務威脅。據外媒統計,過去6個月內,面臨債務違約風險的新興國家數量翻倍,新增達到19個;新興市場有約2370億美元的外債面臨違約風險,阿根廷、巴基斯坦、烏克蘭、埃及等國形勢尤為嚴峻。
人民幣匯率依舊堅挺
今年美聯儲已經連續兩次加息75個基點,創1980年以來最大規模也是最急速的加息步伐。這對於人民幣匯率將會產生哪些影響?
吳信如表示,現行的人民幣匯率制度是“以市場供求為基礎的、參考一籃子貨幣進行調節的、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人民幣匯率中間價的確定主要參考籃子匯率。市場匯率基本圍繞中間價上下波動。美元加息縮表走強,歐元、日元、英鎊等將走弱。人民幣對特別提款權SDR匯率和匯率指數的穩定意味著對美元貶值,對其他貨幣升值。但是,從中國的世界工廠地位、國際收支和經濟的長期良好表現等方面看,人民幣將在長期保持強勢。
陳佳認為,在防範化解系統性金融風險尤其是美元匯率風險這方面,中國目前很可能是全球最有系統性解決方案的國家。 “尤其是2015年匯改以後,央行在市場化匯率形成機制改革與宏觀審慎管理原則指引下不斷強化市場風控體制機制建設,逐漸形成了一整套比較完備的抗美元波動的逆週期管理模式。人民幣長期匯率依然會維持穩定。當然不排除日間市場出現局部波動,但最近幾次美聯儲大力加息後,人民幣都經受住了市場考驗,匯率在一波擾動脈衝下行之後都實現了迅速趨穩,逐步爬升到均衡價格區間內”。
在岳翔宇看來,人民幣匯率其實在今年這一波疫情之前是非常堅挺的,因為全球疫情下供給短缺,所以能夠穩定生產的國家是佔優勢的。只要中國能夠保證國內經濟的穩定和疫情有效管控,那麼美聯儲加息對人民幣匯率的影響就高度可控。
楊傲正表示,在新興市場中,中國通脹和疫情情況可控,貨幣政策具有彈性,同時經濟復甦增長可期,離岸人民幣在一眾新興貨幣中受追捧的機會較高,預期美元/離岸人民幣已在6.82水平觸頂,接下來或將徘徊在6.65-6.82區間。
文章來源:國際金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