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冒險改革匯率將帶來何種影響？

近日，在伊朗萊希政府削減食品補貼導致基本食品價格大幅上漲後，伊朗多地持續爆發抗議。而在此前的3月16日，伊朗議會通過萊希政府提交的2022～2023財年預算，其中最為重要的變化是廢除了前總統魯哈尼在2018年4月實施的42000伊朗裡亞爾兌換1美元的官方固定匯率政策。該政策最初是為結束長期存在的匯率雙軌製而製定，但因不切實際，浮動匯率制仍被保留。官方固定匯率則變為變相的政府補貼，也被稱為特惠匯率，主要用於支持基本生活必需品、穀物飼料、藥物和醫療裝置的進口，以保障在美國對伊朗實施“極限施壓”政策下，伊朗生活必需品的市場供應和價格仍能保持穩定。因此，萊希政府的此次匯率改革也是對政府補貼政策的重大改革。然而，這一改革很可能是一次冒險的嘗試。

從4月中旬開始，伊朗政府相繼取消了對麵粉、雞蛋、奶製品、食用油、穀物飼料等商品的匯率補貼，導致該國市場上大量基本生活必需品價格在短期內大幅上漲，並最終引發伊朗民眾的全國性抗議。截至5月27日，伊朗市場上麵粉價格較匯率改革前翻了約四倍、食用油價格漲幅超過80%、雞肉和雞蛋價格翻了約兩倍、糖價漲了七倍。與此同時，裡亞爾兌美元的匯率跌幅也達到9%。伊朗民眾的不滿情緒不斷加劇，最終，5月5日伊朗南部胡澤斯坦省爆發了對物價上漲的抗議，此後抗議活動迅速蔓延至全國並持續至今，加劇了伊朗政府與社會間的對立。

匯率改革引發的物價上漲還使萊希政府受到來自統治集團內部的攻擊，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萊希的個人權威。儘管在5月6日，直接向最高領袖哈梅內伊負責的《世界報》發文支持萊希政府的改革，但5月7日，另一份直接向最高領袖負責的《伊斯蘭共和報》卻發表社論讓萊希下台。這兩份被認為是替最高領袖發聲的報紙對萊希的一贊一批，打破了外界對最高領袖無條件支持萊希的認知，也激起了保守派內部的競爭。 5月8日，一直力挺萊希的保守派議長加里巴夫首次批評其政府的經濟政策。

此外，匯率改革導致的社會和政壇波動還有可能削弱伊朗在伊朗核協議談判中的地位。萊希政府因急需足夠外匯穩定國內物價，對解除能源出口制裁與金融制裁的需求更加迫切。在該情況下，伊朗可能會對美國作出讓步，以盡快重啟伊朗核協議。但對美國而言，伊朗爆發的全國性抗議恐使反對美國民主黨拜登政府重返伊朗核協議的共和黨人再次印證“極限施壓”政策的有效性，進而增加拜登政府重返伊朗核協議的阻力。

萊希政府為何執意在此時實施匯率改革？從其官方說明來看，此時進行匯率改革是為解決特惠匯率政策對伊朗經濟造成的七大危害：一是補貼在實際分配上的不公正。由於使用特惠匯率進口的補貼商品是以同一價格出售給所有民眾，這導致高收入群體獲得更多補貼，而真正有需求的低收入群體卻所得很少。二是滋生腐敗。一些投機者並未及時將特惠匯率用於商品購買，而是在自由匯率市場兌換成裡亞爾後進行投資牟利。三是造成逆向走私。由於靠補貼進口的商品價格遠低於地區內其他國家，一些投機商人便將這些商品走私到別國進行出售。四是造成出口減少。五是限制國內製造業發展。由於生產商們都想使用特惠匯率進口所需商品，但特惠匯率數量有限且發放有優先次序，因而生產商會因等待特惠匯率耽誤生產進程。六是導致市場商品短缺。七是削弱了伊朗國內生產者的國際競爭力。

事實上，特惠匯率政策的危害在其確立之初便已被頻繁討論。魯哈尼政府堅持該政策是因為當時伊朗正遭受美國發起的“經濟戰”，維持基本生活必需品的供應和價格穩定是其政府經濟政策的目標，即“保生存”。自2021年8月萊希政府上台至今，伊朗的經濟狀況並未出現明顯改善，相反各項民眾易感的經濟指標還在不斷惡化。例如，2021年伊朗的年通貨膨脹率高達40.2%，比2020年增加了3.8個百分點；2021年的失業率為12.5%，創近八年來新高。可以看出，現階段伊朗經濟仍處於非常時期，萊希政府選擇在此時放棄“保生存”的特惠匯率政策或有兩大動因。

首先，萊希政府對伊朗未來的經濟前景的感到樂觀。自2018年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並向伊朗發起“極限施壓”政策後，伊朗外匯存底急劇下滑，至2020年已跌至40億美元。但進入2021年後，得益於美國重返伊朗核談判的順利進展，伊朗石油出口額開始回升，部分海外銀行凍結款項也得以回流，其外匯存底迅速增加至230億美元，這極大提升了萊希政府對未來經濟向好發展的信心。 2月21日，伊朗中央銀行公共關係主管甚至表示：“即使製裁持續，2023年經濟形勢仍會好轉。”此外，萊希政府也一直對在短期內重振伊朗核協議充滿信心。

其次，萊希政府對匯率改革的補救措施感到自信。為減少匯率改革導致的物價上漲對民眾購買力的負面影響，萊希政府在執行匯率改革前已先將就業者工資平均上調了10%，但事後證明改革引起的物價上漲率遠高於10%。此外，萊希政府還計劃在改革實施後迅速跟進新的精準現金補貼政策，加大對社會低收入群體的補貼力度，取消對佔人口數量10%的最高收入群體的補貼。按其計劃，新政策執行後，反映伊朗居民收入差距的基尼係數將從37.7%降至32.7%，這樣便可實現在匯率改革執行後至少兩個月內伊朗民眾平均購買力的提升。然而，多數民眾在匯率改革過程中並未收到補貼，或被告知不符合申請補貼的條件。

客觀而言，萊希政府的此次匯率改革走向失敗的可能性較大。首先，未來伊朗外匯存底雖會增加，但其增加限度和周期長度都較為有限，難以保障自由浮動匯率的長期穩定。究其原因，一是因俄烏衝突而遭受美西方制裁的俄羅斯降低了石油出口價格，伊朗恐難在自身製裁解除後完全奪回失去的全球能源市場份額。據路透社5月19日的報導，由於俄羅斯石油出口價格打折，已導致4000萬桶伊朗原油失去買家。二是即使美國解除針對伊朗核問題的製裁，但未來為迫使伊朗在彈道飛彈研發和地區問題上讓步，美國仍有可能對伊朗發起新的製裁，這意味著重振伊朗核協議後該國外匯增長週期也難以長久。其次，在伊朗國家與社會間矛盾激化且派係政治競爭重新抬頭的背景下，萊希政府為維持政局穩定，或將通過在短期內加大對民眾的補貼來延續其政府合法性，屆時改革前的匯率雙軌制很可能將再次回歸。